儒生聞言,將移開的目光重新落回巧荷身上,點了點頭說道:「妳說得不錯。」
巧荷抿著嘴唇,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,因為她沒能從那雙眼神裡瞧見熟悉的情緒,反而感到有些……隔閡?
果不其然,儒生忽地笑出聲來,隨後便見他將手中酒罈往上一拋,另手中握持的摺扇刷的一聲平展而開,接住墜落的酒罈。
「巧荷。」
儒生喚著她後來才擁有的名字,也是她屬於如夢賦的證明。
酒罈把扇面下壓,木質的扇骨彷彿隨時都會支撐不住而斷裂。
「奴在。」巧荷應了一聲,頓感不安。
儒生手腕微微施力,酒罈隨之飛起,落入巧荷懷中。
「妳長大了,從此往後,我只會喊這個名字。」儒生盯著巧荷的眼睛說道。
巧荷感受著酒罈中搖晃的酒水,心緒隨之晃蕩不定。
儒生回過身去,將巧荷肩上的孩童斗篷,還有巧荷身後的院落,再一次拋諸腦後。
他邁開步伐,留下了一道分隔身分與過往的命令,「下次見面也好,通信也罷,妳都該記得如夢賦的規矩,記得我是誰。」
「奴明白──楚先生。」
巧荷低下頭,是行禮送行,更是不敢去看自己幾句話造就的後果……
明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,為什麼她此刻還會如此難過呢?
是不是因為她親自推往陌路的,是她這輩子唯一認的父親?
也是在義母死後,明明能將她捨棄,卻還是將她拉拔長大的親人?
偏偏這名父親,是如夢賦唯一的楚先生。
與夢嫦君、白倚軒齊名,四大殺法繼承者,楚狂人。
巧荷抱緊酒罈,混雜酒氣的淡淡血腥味讓她覺得十分不適。
楚狂人從未在她面前展露本性,或者該說,楚狂人一直銘記著義父的身分,所以才沒有教授她狂字殺法,甚至安排她負責情報蒐集。
可是,年輕的巧荷迫切想證明自己,希望義父能看見自己的成長,於是她朝夢嫦君靠近,不僅學會了夢嫦君的部分武學,還有那硬碰硬的處事方針。
巧荷原以為只要自己推得足夠用力,就能將楚狂人帶回熟悉的家,在那之後她會告訴楚狂人,義母留下了一個孩子,他們一起去尋找……
她終究是錯了。
已經失去目標的楚狂人,猶如昔年唱鳳兮的接輿,以儒身掩去真正的自己,往後只為如夢賦行動。
而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扮演任務中,不知不覺中深陷如夢賦的網,早就難以去追求殺戮以外的事物。
「真是諷刺啊。」巧荷忍不住笑道。
現在想起八天前發生的事情,她雖然感到遺憾,卻是不後悔作出這樣的決定。
就算重來十次百次,她也會說出一樣的話,將父女關係帶至分歧。
畢竟在義母死後,屬於他與她的時間都停滯太久,久到令她產生錯覺,只要遵循著過往的一切軌跡,他就會回到那棟院落,她也會變回尖尖兒。
「沒關係,只是繞了彎路。」巧荷輕聲安慰自己,喃喃低語道:「奴,不,我會把義母的孩子帶到義父面前,屆時──」
一支利箭截斷了她的思緒。
馬兒低頭看著本該落蹄的位子,正斜插著一支箭矢,箭矢尾部還繫著細繩。
興許是接連變故把馬兒嚇傻了,牠竟然只是停下腳步,弓著蹄子,掉轉馬頭用眼神ㄒ巧荷要繼續走嗎?
巧荷拍了拍馬兒頸部,讓其放下蹄子,隨後視線沿著箭矢尾端的細繩,看向樹林深處,她問道:「奴記得不是約在此地。」
「跟上。」
樹林中傳一道陰柔的嗓音。
細繩為外力拉扯緊繃筆直,隨後帶起箭矢往來處飛了回去。
巧荷眉頭挑起,倒也不害怕有陷阱,兩腿一夾,催促馬兒往箭矢消失的方向追去。
一人一馬,沒入樹林深處。
§
風伯如同木泥塑像站在風雨塔外,已有一個時辰。
僧道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擂台上,漫不經心地望著天上白雲,也有一個時辰。
道和尚只是最開始在樓上瞥了一眼來人,便未再出現。
「風小鬼你瞧,那雲像不像撅著屁股的如來佛祖?」僧道人指著天空一角,胡話張嘴就來。
風伯抬起頭看了過去,搖了搖頭,「分明是條狗。」
僧道人陰陽怪氣說道:「 唉,施主畢竟久住樊籠,過慣當狗的日子,那一丁點的天生佛性也被消磨殆盡囉 ,現在才會瞧什麼都像狗啊。」他用手指沿著雲朵輪廓描繪,「瞧,這如來面貌栩栩如生,不行,貧僧得起身念篇佛經禮佛才是。」
說罷,僧道人坐起身來,從寬大袖子裡拿出一串佛珠,真的開始唸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來。
風伯安靜聽著,直到僧道人準備念第二遍才開口打斷,「僧道人不必指桑罵槐,踏出風雨塔,跟隨莊主,老頭子九死而不悔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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