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卷二 鋒戰于野》第十五章 誰言輕巧(三)

  僧道人垂下手中佛珠,一身道衣在豔陽下無風自動,若有仙氣。

  他低垂眼眸,望著風伯,神情慈悲說道:「出了風雨塔,就算施主現下遭圍殺而死,貧僧決不援手。但念在過往交情,貧僧記得風小鬼愛聽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,貧僧倒是能隔著門唸上一唸。」

  風伯搖了搖頭,答道:「老頭子自是記得風雨塔規矩,要死,也不會髒了此地院牆。」

  「阿彌陀佛。」僧道人往後一躺,高舉拿佛珠的手,對著天上他口中那朵像如來的雲,掐珠不斷,越掐越快。

  風伯問道:「老頭子是否可以認定,是僧道人有心阻止?」

  僧道人手中動作不停,卻是瞥了眼身後高塔,語氣無奈,「一個個盡是誤會貧僧,罪過罪過,肯定是如來見貧僧唸經用心不專,連雲形都要隨佛緣散了。」說完,又唸起了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。

  若不是人躺在擂台上,唸經唸到一半還打了個有佛緣的響屁,唸得倒也虔誠真摯。

  風伯循著僧道人視線看向風雨塔,缺了牆的那一面遲遲不見人影出現。

  「道和尚……」

  他低語一聲,回想起來時對方態度,已有猜測。

  只是,藏麟莊主的吩咐,不可能就此打退堂鼓。

  「莊主說過,只要兩位願意,藏麟帖契靜候兩契合銘一日。」風伯說道。

  約莫三十年前,李連山親自拜訪風雨塔,將藏麟帖契送予僧道人、道和尚二人,便像是丟了,從此不曾回到藏麟山莊。

  往後每每藏麟山莊盛開壽宴,便會派人前來邀請風雨塔兩位主事,只是僧道人、道和尚都拒絕了,反正他們也不出門,更不知道把藏麟帖契丟去哪了。

  只是,這次李連山像是勢在必得,派出了從風雨塔走出的風伯。

  所以當僧道人聽著風伯轉述話語,又見雲形流散如蒼狗,頓覺無趣非常,便停下誦經,收起佛珠,隨後雙手往擂台一拍,整個人借勢騰空,飄然而落,站在擂台之上。

  只見,道衣和尚單手合十,「當知李連山的規矩,只在風雨塔外。」

  風雨塔的規矩一直很簡單,這座江湖只分風雨塔內和風雨塔外,不管是先前聚眾討人的張之歙,或是眼前代表藏麟山莊的風伯,對道和尚與僧道人而言並無不同,都是江湖上吹來的風雨,掀起高原滾滾黃沙。

  差別不過是這邊風大,那邊雨小而已,且隨他們自己爭去。

  風伯又說道:「老頭子請見鐵槍眾首一面。」

  僧道人沒有回答,只是指了指門檻,又指了指擂台前方。

  風伯自是清楚對方沒能親自張口說出的話──要見,那就自己滾進來啊──只能無奈回應,「老頭子可不敢。」全沒有面對唐三應時的氣慨。

  「越活膽子越小了,當年跟著貧僧的囂張氣焰放哪去了?實在不如前些日子的張施主啊。」僧道人語氣裡帶著不滿,更有隱隱流露著遺憾。

  風伯聽出來話底的情緒,可是假裝不曾察覺。

  他知道另一個誤會僧道人的張施主是誰,畢竟來的路上,關於張之歙如何踏進風雨塔的事蹟已經傳開,是有些羨慕這後生晚輩的。

  離開風雨塔,離開僧道人,他的脾性作為確實改變許多,以前的風長浪絕對不可能這般客客氣氣與僧道人好言相說,而是會用同樣難聽的胡話回應對陣,也不可能讓已是半個徒弟的蓮田田,在唐府受那狗屁洛陽首富委屈而不動手教訓的。

  可當風長浪在踏出風雨塔,轉投藏麟山莊的那一刻,就已經不存在了,現在只有名列藏麟四象的風伯而已。

  或許再見到僧道人時,他發現自己仍舊懷念過去的時光風景,才會對於能做到他現在所不能為的張之歙,生出羨慕想法吧?

  風伯細想張之歙入風雨塔後做為,莫怪乎她能迅速掌握沒羽門,的確有幾分心思與手段,連風雨塔的規矩都敢鑽。

  風雨塔首條規矩言明:入風雨塔者,必先卸下刀刃。

  所以,張之歙帶著弧弓獵天下進了風雨塔,也確實依照規矩卸下獵天下立於身側──偏偏張之歙還是越過規矩出手了。

  皆因僧道人坐於擂台之上,讓張之歙鑽了空缺,運用了另一條規矩,擂台上「消氣不結怨,見血不見死」,故而射出了意在僧道人之外的一箭。

  風伯擅長的《擊徵譜》乃是爪法,自是不必遵循卸下兵刃規定,而僧道人也立身擂台之上,照理來說,風伯可以依樣畫葫蘆,變著法子引出劉連雲。

  遺憾的是,一如他先前說的,實在不敢。

  「從貧僧手中撈走一個風長浪不夠,現在連貧僧師兄的人也要搶?李連山是玩牌缺對湊?」僧道人神情無悲無喜,卻給人一種凌厲威壓之感。

  風伯嘆道:「當年之事錯在老頭子,不在莊主。」

  「阿彌陀佛。」僧道人宣了聲佛號,話語意有所指,「當施主重返故地,所謂對錯,已不在施主身上了。」

  風伯默然不語。

  他確實對僧道人的愧疚,即使換了身分,這份愧疚永遠不會消失。

  偏偏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,李連山就是在利用的他的愧疚,與僧道人對他的態度,他仍甘之如飴。

  僧道人見小鬼態度,又是同樣一句話奉上,「久住樊籠犬,不得大自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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