巧荷站在簷下,望著院中為雨勢模糊的景色,似乎憶起了過往,竟是有些失神。
不知站了多久,雨漸如傾覆,嘈雜盡難聽,更帶著沁人寒氣。
巧荷回過神來,攏了攏覆在身上的斗篷衣角,仔細瞧那斗篷尺寸、樣式,分明是給孩子穿戴的,此刻套在她身上,自然遮不住一身姣好身段,一抹白皙的頸脖,兩條微微帶著粉紅的藕臂,以及一雙自裙擺岔口露出的雪腿,半遮半掩,尤為勾人心神。
四下無人,沒人得以享見這番美景。
即便有她也不在乎,不過是讓見著的人順道見一見閻王爺罷了。
──即便此刻的她是不想殺人的,但是她不願意分享這樣的自己給旁人看見。
巧荷退了一步,好不被風勢颳來的雨珠淋濕。
她側過頭,鼻子湊近斗篷,想要聞得斗篷上的氣味,只覺得濕氣異常濃重,過往的味道分毫也嗅不得。
這並不妨礙她喜愛這件斗篷。
畢竟,這是世間上,為賸不多,他與她留給她的物件。
想起他們,她又記起巧荷不是她真正的名字。
同樣,這不妨礙她喜歡這個名字。
巧荷。
巧合。
她是他與她相遇的巧合,也是他與她相愛的見證。
當然,她知道他們的相遇只壞不好,一如他們的愛情若公諸於眾,注定被江湖武林唾棄。
現在想想,他也被遺下了也好,至少他們不用面對她二十幾年前遭遇的事情。
不過,巧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這樣想的,畢竟她離開的這些年,他不曾流露出悲傷情緒,也不曾把思念掛在嘴邊,只是用一次一次的行動證明,他是如夢賦最出色的殺人刀之一。
彷彿只要沉溺在殺戮之中,便不須在意失去情愛的痛苦。
巧荷又怎能說是他錯了呢?
畢竟啊,她也是這樣去逃避失去她的痛苦的。
「義母,尖尖兒很想妳啊……」她低聲呢喃道,又攏了攏斗篷。
每當把這件舊衣覆在身上,她便不是如夢賦的殺手,不用時而溫柔可人,時而火爆浪蕩,她只是那個單純因為家貧,單純因為重男輕女,在饑荒之年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大雨裡等死的女孩……
巧荷是不恨親生父母的。
不是理解,也不是諒解,不過是因為他們的捨棄,讓她遇見了他與她。
巧荷就像是月老手中的紅線,將原本立場對立,好幾世都不可能有交集的兩人聯繫在一起。
每每想起這件事情,她心中便湧現喜悅,心情一好就把用他人性命鮮血換來的銀兩匿名寄給親生父母,記得上一次聽送銀子的人說,親生父母用她的錢財擺脫了奴籍,帶著她兩個素未謀面的妹妹,住進與她現在躲雨差不多大小的院落。
真是可笑。
明明連長女都可不管不顧,怎麼又對後來懷的兩個女娃喜愛得要命?
若是為了補償,她可不需要。
所以從那一天開始,巧荷便不再寄銀子回去了。
不過是懷了自己十月的娘,養了自己三、四年的爹,那又如何?還不是不要她了。
幸好,她還有他跟她,她的義父和義母。
即使義母已經走了許多年,但她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,義父義母的親生女兒,可這並不妨礙巧荷喜歡那個沒有血緣的妹妹。
「姐姐會去見妳的,偷偷的去,不教妳麻煩。」巧荷甜甜一笑,笑裡的溫柔只有她自個知曉。
溫柔很快便被踏著積水的腳步聲踩個稀碎。
巧荷解下斗篷,轉身推門進屋,站在桌前,桌上擺著一張鐵胎弓與幾隻十字箭簇。
她仔仔細細地把斗篷摺好,只留一道冷漠背影給從雨中奔來的灰衣下屬。
灰衣下屬來到階前,即使他渾身被雨水淋濕,腰桿仍挺得筆直,他單膝跪下,聲音響亮,足見下跪力道之重。
灰衣下屬低著頭,巧荷沒有出聲,他便不敢有所動作。
跟隨巧荷多年,他比誰都清楚,當巧荷進到這院落,尤其是在雨天,除非賦主與夢毒香狂命令,否則誰也不能打擾,觸犯此規矩死去的十七條性命,就是最血腥的警告。
「說吧,奴在聽。」巧荷撫摸摺好的斗篷,眼中柔情盡退,帶著薄薄的寒意。
灰衣下屬仍舊沒有抬頭,一字一頓道:「楚大人送來一罈酒,罈中是李子燕的頭顱。」
巧荷豁然轉身,盯著灰衣下屬,眼中冷意更甚,寒聲問道:「義父進屋了?」
灰衣下屬不知是雨勢冰冷,還是殺意襲身,不禁打了個寒顫,顫聲道:「楚大人未曾跨過門檻一步。」
巧荷瞇著眼,深深地嘆了一口氣。
一聲金屬撞擊聲響。
灰衣下屬清楚感受到肩膀傳來劇痛,他知道肩膀被洞穿了,也感受到鮮血從傷口汩汩流出,延著手臂在身側染出一灘鮮紅。
鮮血很快被雨水沖淡。
巧荷手上不知什麼時候握住鐵胎弓,瞧她手上動作,分明剛射出了一箭。
「奴應該說過,義父來,不管用何種方法,都要將人請入廳內。」她垂下執弓的手,帶著媚意的嗓音充斥著蠱惑之意。
自是《紅顏改》。
灰衣下屬心神動搖,極力克制真實想法,仍舊把話說得明明白白:「得罪您我還有苟活機會,得罪楚大人,我非死不可。」
「可惜了。」
巧荷空著的手一抬,銀光流瀉,琴弦纏住灰衣下屬的脖子。
食指輕輕一勾,首斷,血湧,灰衣倒落。
「真不想在這裡殺人啊……」巧荷丟掉沾過血的琴弦,把鐵胎弓放回桌上,把摺好的斗篷抖開,披覆在身。
巧荷就像是等待爹娘回家的孩子,乖巧地坐在椅子上,擺動著兩條誘人大腿,身子輕輕左右搖晃,胸前重巒起伏。
「義父,尖尖兒知道這座院落到處都是義母的身影,可尖尖兒也想你啊,你回來陪尖尖兒一起想義母好不好?」
巧荷眼瞼低垂,低聲訴說,這一刻,殺人如麻的如夢賦妖女,竟是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