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無徵不說話了。

  他比誰都要清楚,慕容飛聽似平鋪直述的聲音裡頭,究竟蘊含了多麼巨大的痛苦。

  為了徹底終結《無痕劍》懸而未決的宿命,慕容飛不曾要求他殺邱渾志復仇,只是要他專注練劍、取勝,甚至當他方才提及見到墨妃娟之時,慕容飛也只是問了句「是否安好」,而不是請託他設法讓兩人見上一面。

  坐困石室,壓抑仇恨,不見故人。

  十年多來,慕容飛日夜忍受此三件極苦自虐之事,就只為了換來慕無徵一個承諾。

  一個慕容飛今生永遠做不到的承諾。

  ──暮雲之巔,天下無雙。

  這難道不是我同樣企望的未來嗎?慕無徵想著初衷與誓言,捫心自問,卻找不到任何反駁之詞。既是如此,這份決心是否全然屬於我,真的重要嗎?

  正如慕容飛先前所言,如果他動搖、逃避,過往因《無痕劍》而消失的生命,慕容飛十年來忍受的身心折磨,都將失去意義。

  忽然間,慕無徵意識到,當他運使《無痕劍》時,劍上不獨有自己意志,而是兩百年來,《無痕劍》所影響包含的一切人事物。

  無淵子、蘇曼卿、暮雲之約……

  慕容飛、卓無艷、月兒……

  路性寒、柳在天、霞姑……

  慕無徵回想一年多來種種經歷,〈亡心訣〉隨念而動,如蕭瑟秋風,撫平心湖波瀾。

  漸漸地,他已能平靜看待來時路上所發生之事,萌發根植於內心迷惘之芽,也沒有最初那般惶惑不安。

  慕無徵長身而起,取來火把,引燈火點燃。他什麼也沒有說,轉過身,大步流星地往祠堂走去。

  在他身後,油燈明滅未定,彷彿隨時可能熄滅。

  慕無徵重新回到池畔,置好火把,盤腿坐在雛鋒劍之前,坐在無淵子玉像之前。

  水珠飛濺,依舊亂了一池鏡水。

  慕無徵古井無波,看向白玉像的眼神卻是越發銳利起來。

 

 

    §

 

 

  湖北境內,某處少有人煙的山林。

  越子鉤肩上背著一罈酒,走在一條廢棄多年、隱沒於荒煙蔓草的官道上。

  此刻他氣息隱歛,步伐隨興,完全沒有在唐府之時,那副殺氣騰騰,咄咄進逼的張狂姿態。

  話說當日那場正邪交鋒,雖然在白衣蒙面人遏止下,由越子鉤主動收刀,縱身離去,但是嫉惡如仇的葉枯桑怎能就此作罷,竟是窮追不捨,雙方於洛陽城郊,二度交手。

  可惜葉枯桑追得太急,海寒連忙追趕,仍是與之落下一段距離。然而,正是這段距離換來的時間差,改變了雙方均勢。

  二對一,白衣蒙面人配合越子鉤雙刀快斬,打出漫天掌影,一時間竟逼得葉枯桑左支右絀,棄攻轉守。

  等到海寒趕到戰場,越子鉤二人早就趁著葉枯桑防守之際,遠遁而去。

  到了此時,葉枯桑居然還不肯放棄,提起懸山劍,繼續追趕。海寒不發一語,跟了上去。

  想當然耳,他們自然是失了二人蹤影。

  畢竟種種跡象皆表明了,越子鉤二人遠洛陽而去,可這只是障眼迷煙,在白衣蒙面人引領下,兩人沿著另一條路徑,悄悄回到洛陽城那家位於西南一隅的酒鋪。

  到了此時,白衣蒙面人身分不言自明,自是以身法見長的白日蹤。

  白日蹤將人帶至酒窖密室,向太白雲簡單描述了經過,站在一旁的越子鉤卻是一語不發。

  為了避免氣主惹出的風波越演越烈,太白雲要求越子鉤暫時藏身密室,一來擺脫煩人的玄天八嶽,二來好平復那顆不得盡興的殺心。

  如果是平時的越子鉤,絕不可能聽從太白雲無異於命令的話語。

  玄天八嶽與《無痕劍》傳人同樣,是值得他鬥上生死的好對手,既然慕無徵畏首畏尾,未能完全發揮《無痕劍》的真正威力,現下有了替代的敵手,正好傾注〈極情轉〉激發難抑的殺性。

  越子鉤竟然忍了下來。

  他沒有拒絕,更沒有同意,只是問了一句話。

  「司馬的下落。」

  司馬不算罕見的複姓,江湖之中,姓司馬的俠客並不算少。

  不過,當江湖中人單獨提及「司馬」一名時,往往他們所指的不是某一個人,而是司馬家。

  抑或該說,司馬家的刀。

  《無痕劍》雖然被稱為天下第一劍,畢竟是單憑無淵子一人締造的神話,不予苟同的人不在少數。司馬家的刀卻是無庸置疑,初登武林便博得天下第一之名,歷經數輩,至今尚無人能動搖其地位。

  身為刀客,司馬家的刀疑對越子鉤有著致命的吸引力,這也是他願意聽從白日蹤之言,放棄與八嶽纏鬥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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