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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輩子。

  尋常可聞,卻是如此沉重的一個詞彙。

  這承載著生命重量的三個字,從許幽明嘴裡說出,竟是如此的平淡,如此的自然。

  是不是因為她見慣了生,也見慣了死?

  抑或正如她先前所言,許幽明代表的醫術,無關乎性別,也無關乎正邪……就只是生死之前,一門純然至極的技藝。

  慕無徵凝視月兒肩上醜陋的疤痕,不自覺握緊劍架的背帶,不說話了。

  「看來你很關心這姑娘啊。」許幽明忽然說道。

  慕無徵沒有回答,關切的神情卻出賣了他。

  他有些後悔了。

  想來他當初就該順從師父卓無艷的意思,不該同意帶月兒離開陌桑村,這樣也就不會害她受此痛苦折磨了……

  許幽明顯然不在乎答案,依序輕輕轉動布在傷口周圍的銀針,沉聲說道:「即便如此,我施術之時,不喜旁人在場干擾。所以,煩你離開。」

  「需要多久。」慕無徵說道,轉而望向月兒蒼白的容顏。

  許幽明將銀針扎得更深,傷口逼出淤黑的積血。她揚起一道秀眉,不高興地說道:「病人交到我手上,我自會全力救治,你全然信我便是……難不成我也得尋隻鷹鳥證明自己,博取你的信任才行?」

  是人便有自己的脾氣。

  先前慕無徵對唐三應的善意心懷疑慮,許幽明管不著,更不在乎,可現在他既然託付了病患,便該相信她,相信許幽明代表的醫術,而不是到了此刻還抱有懷疑。

  慕無徵清楚感受到許幽明的不快,更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──他走,或是她走。

  慕無徵搖了搖頭,歉聲道:「仙醫多慮了,我會在樓下等候,有勞了。」

  說完,他揹起劍架往樓下離去。

  慕無徵並沒有在一樓等待,而是逕自退出臨東閣,關上房門後,盤坐在門口附近。

  「何必如此?」

  唐三應單手抱胸,倚靠著樑柱,見他坐守在門外,這才摘下煙桿,開口問道:「臨東閣是特意為你們準備,你無須這般客氣。」

  慕無徵沒有立刻回應,一手搭放在劍架上,屈指隨意彈響雛鋒劍刃,低語似的劍吟,幽而不斷,漸與呼吸同奏。

  他直言道:「這一切,都是那個人的吩咐?」

  臨時清空作為醫診空間的閣樓,事先準備好的大量藥材與器具,甚至請來許幽明這位行跡常於湖南的名醫,就算他在怎麼不擅長推敲之法,也察覺得到這一切太過巧合,太過刻意。

  唐三應沒有隱瞞,說道:「是,正如你的猜想。」

  「所以,」慕無徵抬頭看向唐三應,說道:「那個人是什麼時候傳信與你?」

  ──是什麼時候,知曉月兒會受此劫難。

  「三天前。」唐三應如實回答。

  慕無徵瞳孔一縮,停下彈擊劍刃的手指。

  是夜寧靜無聲,對話陡然中斷,沉默突然籠罩住兩人,煙斗裡的輕煙不安地徘徊其間。

  似乎是想起方才在臨東閣二樓發生的事情,慕無徵終究是控制住了勃發的劍意,再度屈指彈響劍刃,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。

  三天前。

  不疾不徐,唐三應收信之期,正好是月兒受傷的時間點。

  由此看來,那個人的推算之能,依舊是神鬼莫測;那個人對於月兒的態度,依然是淡然寡情。

  曾經,慕無徵十分嚮往這份淡然,這種寡情,因為這與〈亡心訣〉的真義不謀而合,忘性無情,或能帶他一窺兩百年前,僅有無淵子得見的《無痕劍》峰頂。

  然而此時此刻,他卻對這種想法感到厭惡,不單單是因為那個人明知月兒有險,任其發生,事後補救的做法,更因為自己同樣太過執著於勝敗,而忽略對月兒的關照。

  思緒至此,慕無徵頓時感到一陣迷茫。

  他深切明白一直以來的堅持受到了衝擊,卻是理不清這份矛盾何來,遑論下手解決,只能任由這份困惑在心中成長深根……

  「關於那個人與我的關係,此刻不便多談,等月兒姑娘轉醒,我們再做討論。」

  唐三應的聲音暫時將他拉出思考的泥淖。

  「我會助你,除了得了傳信,更重要的,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件事情。」唐三應半跪在地上,視線與慕無徵齊平。

  「什麼事?」慕無徵聽見自己開口詢問。

  「我希望你,慕無徵,能以《無痕劍》傳人的身分,參加明年的暮雲之約。」唐三應注視著他,認真說道,平靜的語調難以掩蓋眼神流露的狂熱。

  這是自兩人相遇以來,他第一次以姓名稱呼慕無徵。

  也是他第一次,直言道破了慕無徵《無痕劍》傳人的身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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