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  劍湖之畔,流風難存,周圍空氣似也因此鬱結淤積,滯塞不通。
 

  不知道是春意淡薄,還是湖水性寒,置身此間,不由得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冷意,襲上背脊,壓抑身心。
 

  大片雲絮滑過天幕,遮掩大半天光,山景水色頓時黯淡幾分,蜿蜒綿長的偌大迴廊,倒映在湖上的幽幽長影,彷彿蛟龍腹中腸路,透露一種危險意味,轆轆飢腸,只待活物踏入,便要將之吞噬殆盡。
 

  沉默還在延續。
 

  最為熟悉葬劍居的慕無徵沒有動作,月兒同樣靜候無語。
 

  楚天闊搔了搔臉頰,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好幾趟,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 

  終於,他指著天空,忍不住問道:「慕兄弟,月兒姑娘,天色將晚,你們還不動身嗎?」語氣裡流露幾絲不安,自然是對於兵使方才所說的各自造化,產生了危機意識。
 

  前路未卜,危險幾何?
 

  慕無徵搖了搖頭,被布條蒙住的雙眼始終向著湖水某處,也不知道彼端有些什麼。或者該說,他究竟感受到了些什麼嗎?
 

  一陣沉厚的腳步聲響起。
 

  「機會就在眼前,唯有自己能夠掌握,寄望他人幫助,即便功成又有何意義。」柳行之忽然說道,一身玄衣從隊伍最後頭飛揚而出,直向洗心迴廊走去。
 

  楚天闊尷尬地笑了幾聲,何嘗聽不出對方言語裡的尖銳之意?他下意識搧了搧手中摺扇,好拂去滿臉熱氣,卻發現摺扇根本忘了打開。
 

  就在柳行之踏上洗心迴廊之時,忽然收住步伐腳步。
 

  他背對著三人,黑色身影隱約與墨色長廊融作一體,無來由地說道:「眼見為憑。我始終認為,兩百年前延續下來的不敗傳說,不過傳說。誇大不實的傳說。直到十年前,陪同師兄參與暮雲之約,我才赫然驚覺,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天真可笑。」
 

  柳行之握緊拳頭,指結發出的細微聲響,此時此刻竟是如此清晰。
 

  「所有的傳說,都源自於最簡單的事實。於是,那一年,我在暮雲山上看見了終身難忘的驚天劍法。而那一劍,不僅擊碎了我自以為是的想法,更輕易擊敗了躊躇滿志的師兄。」
 

  慕無徵隔著薄薄的布條,望著無法看見的遠方,半點反應也沒有,彷彿根本沒有聽見柳行之字字用力說出的話語。
 

  身旁,月兒薄薄的雙脣抿緊了幾分,怎麼會聽不出對方言外之意呢?
 

  「現在,你的劍法讓我想起了那個人。」
 

  由於柳行之背對著他們,所以他們沒有看到柳行之在說出這句話時,僵硬緊繃的臉孔,還有臉上那道更顯猙獰的疤痕,隨著語氣起伏而顫動。
 

  終於,慕無徵有了反應,嘴角微微上揚,居然是對於柳行之這番說法感到高興。
 

  那個人,不是兩百年前的那個人。
 

  那個人,是他的師父。
 

  像師父,很好。
 

  慕無徵天賦驚人,是近百年來,唯一一名掌握了全部《無痕劍》劍式的傳人。然而,即使掌握了比師父還要多的劍式,單論招式威力與專精度而言,他遠不及師父。
 

  可是,現在卻有人說他像師父。這不正好證明,他的《無痕劍》總歸是練得像樣的,也夠資格以《無痕劍》傳人自居。
 

  為此,慕無徵由衷感到愉悅。
 

  楚天闊驚訝的張大嘴巴,忍不住好奇問道:「柳先生所說,究竟是什麼人?」
 

  柳行之沒有說下去,抬起步伐兀自向幽幽長廊走去,留下一頭霧水的楚天闊呆在原地。
 

  對此,楚天闊不由得感到一股躁意。
 

  他知道自己初出茅廬,礙於揚州一隅,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,可是總覺得今日發生的一切,都是在跟自己作對似的,沒一件弄得清楚明白。
 

  楚天闊轉頭,想要尋求幫助,柳行之方才那番銳語尖詞卻湧上心頭,想是自己既然有求於葬劍居,又怎麼能夠憑藉他人而動?於是定下決心,抱拳欠身,告別兩人也跟著踏入湖上迴廊。
 

  兩人身影漸遠,月兒這才開口問道:「對於柳先生所言,慕哥哥可有印象?」
 

  「十年前,師父的確參與過暮雲之約,而且在返回途中偶然發現了我,才有了往後的師徒情分。」慕無徵緩緩說道,原本冷淡的語氣在提及師父時顯得溫潤不少。
 

  月兒察覺了他語氣裡的笑意,也露出淺淺的笑容。
 

  只是,一想到接下來的話語,她嘴角的笑容頓時凝固,輕聲說道:「那慕哥哥可知道,柳先生口中那名師兄,在敗給卓姐姐之後,自覺無顏面對師門,歸返之後不顧掌門同儕反對,堅決退出師門,從此江湖浪跡,琢磨劍藝,只為有朝一日一雪前恥。」
 

  慕無徵罕見地皺起了眉頭。
 

  他未曾聽過這些事情,之所以皺眉,非是對此事的真實性感到懷疑,也非對月兒為何會知道這些而感到奇怪。
 

  自幼相處,慕無徵知道月兒向來懂得很多,比起他,比起師父,比起任何人還要來得多。
 

  除此之外,她還擁有一副細膩的心思,總能從諸多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件,細微難解的線索中,推敲出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。
 

  然而,月兒並不會仗著自己所知曉的事情,賣弄文章,淨說些他人聽不懂的迷糊話。既然月兒提起了柳行之的師兄,又說了後續這些事情,顯然這人是跟慕無徵有所關連,甚至他曾經見過他。
 

  慕無徵一開始就排除了出道以前所遇見的人物,那些人當中並沒有師父的手下敗將。於是,他開始從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中,提取這一年來所碰見敵手的面容與招式。
 

  然後,他想起了一個人,一口重劍,一句充滿感激的話。
 

  「尋不到她的人,徒弟卻是自己找上門來了。也好,這樣也好。」男子穿著洗得發白的玄衣,懷抱一柄手臂寬的厚劍。
 

  疑雲消散,眉間因此舒展,腦中一片清明。
 

  慕無徵當然尚未完全忘卻那個人。
 

  畢竟,那是他出道以來,第一個擊敗的人,也是戰得最為辛苦的一役。
 

  「劍偃風行,柳在天。」

arrow
arrow

    三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