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座生死江湖,總離不開酒的。
敬酒也好,罰酒也罷,擱桌上一擺,不也成就一方江湖?
多年來,唐三應承認摻和了許多武林事,可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江湖中人,不過是一名唯利是圖的商賈。
所以他的桌上,有酒,更有茶。
酒是醉青松,酸中帶澀,後勁濃烈。
茶是碧螺春,茶湯清明,香猶醇厚。
都是相佐談資的好物。
天亮已久,洛陽城中一片熙攘,唐府也漸有嘈雜人聲。
唐府內,一眾僕人踩著碎步,無聲進出大廳,很快一桌早膳便已備好──比起那日唐三應為慕無徵所準備,極盡顯擺首富姿態,鋪張浪費過甚的三食六肉九湯二十七菜,今日桌上,不過一碗清香寡淡的蔥花雞蛋粥,茶與酒更是早早擺上。
不僅是因為今日客人只有一位,唐三應更是深知對方簡樸性格,不喜奢華浪費。
座上老者看上去約莫五十歲上下,頭髮灰白相間,神態清癯,頷下長鬚垂胸,身上深色長袍洗得發白,花紋盡失,早已辨別不出原初模樣。
老者雙手十指細長如爪,指間關節處滿是磨繭,似是難以攤平伸直,只能如碗傾覆抵著桌面。
唐三應並未落座,而是站在大廳近門口處,方便隨時吩咐僕人。
「粥味道淡了些,若是不合風先生口味,唐某立刻遣人替換。」唐三應見老者久久不動碗,忍不住說道。
「老頭子不是來蹭吃蹭喝的。」老者沒有回頭,語氣裡沒有絲毫商量餘地。
「一頓飯,也算是答謝風先生跨山而來。」唐三應堅持道。
老者抬起雙手,收入袖中,意思不言而喻。
唐三應嘆了一口氣,不再言語,轉身落座。
打交道多次,他依舊摸不清老者脾氣。
譬如老者昨日深夜便已入洛,唐三應一收到消息,連忙帶人出府迎接,可老者毫不理會,就這麼坐在唐府對街空宅門檻上,非得等到今日一早唐府開了才肯入府。
如此不給唐三應面子,可唐三應又分毫拿老者沒辦法。
「老頭子今日來,只為一事。」
老者從懷裡拿出半張金屬製的帖契,往唐三應方向推,「莊主六十大壽,風伯代莊主邀唐三爺赴宴。」
唐三應想都不想,伸手覆在帖契上,契上鐫刻山巒走勢,於掌心起伏,更於心間起伏。
他難掩心中激動情緒,看著老者風伯道:「唐三應必定赴宴。」
若說天底下能有哪一位莊主能讓唐三應如此反應,自然是藏麟山莊之主李連山了。
這半張金屬帖契是李連山以特殊鍛法製成,連葬劍居都難以仿造,整座藏麟山莊不過一百零八面,可藏麟山莊發帖開宴至今,受邀者卻從未湊齊一百零八之數。
唐三應知道風伯來唐府必有大事,可從未想過居然是邀他出席李連山六十歲大壽,能夠拿到半面帖契,已是深得藏麟山莊的認可,更難得可貴的是,出席壽宴者必是江湖名宿,這些人近年不見得現跡江湖,可藏麟山莊之宴,必定讓他們再度現蹤,對唐三應而言,這筆買賣,只賺不虧!
風伯老者見唐三應收好帖契,為自己倒了杯茶,「老頭子帖子送了,便跟唐三爺討杯茶。」
風伯細品飲下後,起身要走。
唐三應這才反應過來,連忙起身,出聲挽留:「風先生留步,唐某有一事相問。」
風伯真就這麼站在位置上。
「一個問題。」
風伯看著唐三應,接著說道:「老頭子可代莊主回答唐三爺一個問題。」
唐三應皺起眉頭,顯然是對風伯態度大感意外,更意外的是,李連山居然早早料到他的反應。
「代價?」他好奇道。
「莊主要見你背後之人。」風伯回道。
唐三應搖了搖頭,神色未變,「風伯說笑了,唐某中饋猶虛,不過斷雁孤鴻,背後除了萬貫家產,哪裡來的人可見?」
風伯雙手攏入袖裡,神色看不出變化,繼續說道:「唐三爺只要把這句話帶到就好,怎麼帶、帶給誰,莊主不在乎──莊主不在乎結果,只要唐三爺一個態度。」
唐三應沉思了一會兒,終於點頭答應,認真道:「我不能給風先生,甚至李莊主任何保證。」
「可以。」風伯道。
唐三應毫不思索便問道:「唐某想知道,李莊主此次對翠微山的態度。」
此次,表示還有上一次。
十多年前正邪交鋒,即使玄天掌門、瀟湘谷主接連修書李連山,可藏麟山莊從頭到尾都不曾介入,反而在水落石出後,吸收了不少正邪人馬,此舉倒也算穩定江湖局勢,所以玄天瀟湘並未於事後指責李連山態度,其餘正道俠士,自然也不願意與藏麟山莊以卵擊石。
這一次,李連山的選擇又是如何?
唐三應必須知曉,因為不論結果如何,此次正邪之鬥勢必餘波盪漾,影響來年慕雲之約,終究事關《無痕劍》傳人,他必須有所因應。
「風雨雷電,東西南北。」風伯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,似有銳芒閃爍,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冷漠:「翠微山一事,礙到莊主壽宴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