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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白倚軒離開石室後,步伐輕微,宛如一條將欲出洞覓尋獵物的靈動白蛇,無聲行走於石窟之中。

  石道兩側燈火照亮她那張清麗顏容,雖是神色平靜,卻有一股難言氣意。

  也因如此,迎面而來的如夢賦殺手,見到白倚軒朝自己靠近,紛紛讓出道路,在白倚軒即將錯身離去之際,甚至躬身行禮。

  且先不提白倚軒身上流露的那股難明意志,光是說到她身負的殺法手段,如夢賦之中,就無人膽敢小覷這名才二十出頭的白衣女子。

  夢毒香狂,如夢賦四種得意殺人手段,傳承已久,也因如此,四殺法的繼承人,在如夢賦裡的地位之高,如鐵打銅鑄,難以撼動。

  白倚軒能夠以如此年輕之姿,獲得師父認可與賦主同意,將「香」字一脈,傳承到她手上,並不是因為師父在先前一次行動時受到重創,最後沉痾難治,急於託孤,胡亂將「香」之一字,交到白倚軒手中。

  白倚軒的確天賦異稟,雖然接觸玄針時間晚於夢嫦君,卻是後來居上,將一手玄針舞弄的青出於藍,更甚於藍。

  況且玄針手法,只佔香字殺法十之三四,其中更為幽微,更為精妙的殺術,白倚軒接觸不久,已是信手拈來,貫通融會,運使起來就連「授業恩師」也不得不承認──或許冥冥天定,就是要讓白倚軒承繼「香」字殺法,當年才會在寒天凍地裡發現那名失溫多時的小女娃。

  白倚軒沿著傾斜的坡道,連續拐了好幾個彎,前方一股濕潤涼風撲面迎來,進到一處寬闊挑高的洞窟。這裡是雲圍不見島連外船塢之一,像這樣的地方還有三處。

  守在入口處的年輕男子,看見白倚軒走近,立刻行了個禮,旋即抬起手掌示意她止步。

  白倚軒明白對方意思,停下腳步,兩指夾取半枚黃紙令,隨意拋給年輕男子。

  年輕男子仔細檢查片刻,恭敬地將令牌還與白倚軒。只聽他那副低沉的嗓音說道:「令牌無誤,歸陰渡口卯號舟。」

  說完,年輕男子側身讓道。

  白倚軒接下令牌,並未收起,直往戊號舟而去。

  這處名為歸陰渡口的船塢,一共可停泊十二艘舟船,此時十二去其八,只有四艘木舟繫在渡口。而四艘扁舟中,又唯獨卯號舟舟尾坐著一名艄公,其餘三艘空空如也。

  艄公光看容貌似乎已屆知命之年,額上如斧鑿刀刻,滿布深邃皺紋。老人家闔著眼打盹,直到白倚軒呼喊一聲,才緩緩睜開眼睛。

  白倚軒越至舟上,藉著船頭懸吊的燈火,發現老人身旁擺著幾個包袱。

  艄公順著白倚軒目光望去,知道她在打量著什麼,也不在意,只是從布腰帶裡掏出半枚黃紙令,丟予船客。

  「走了。」

  艄公解了船繩,撐起竹竿,將扁舟盪離渡口。

  白倚軒坐在船首,面對著垂垂老矣的艄公,將兩人的半枚黃紙令合而為一。她翻轉著如夢令,一面陽刻著「如夢」,令一面則是陰刻「歸陰」一詞。

  一枚令牌,兩個詞語,組合起來,正是讓江湖聞之色變的俗諺,「人生如夢,一令歸陰」。

  不論是金銀銅三令,或是最上級的黃紙令,當如夢令離開了雲圍不見島,幾乎代表著江湖至少有一條人命,即將消逝。

  隨著扁舟往山腹外駛去,原先平靜的河水有了些許起伏顛簸,白倚軒於是挪了挪身子,讓自己坐得舒服些。

  她伸出青蔥般的細指,分別在夢字與歸字上壓了一下。「喀、喀」兩聲,兩卷一截指寬的紙條落了下來。

  白倚軒留下出自夢字那卷紙條,秀腕一旋,將另一卷紙條以玄針手法,打向老艄公。

  艄公騰開一隻手,輕描淡寫地接下;他雙指一岔,紙條展開於掌心,一邊單手撐竿,一邊瀏覽紙上內容。

  白倚軒同樣展開了手上紙卷,仔細地讀了兩次,便順手撕碎,丟入水中。

  「怎樣?」她抬頭,看向收起紙條、雙手奮力撐竿的艄公。

  艄公不卑不亢,聲音沙啞地說道:「妳指的是哪一件事怎樣。」

  「明知故問,不愧是夢嫦君的同路人。」白倚軒說道,搖了搖頭。

  「原來是那件事。」艄公說道,面對高高在上的夢毒香狂之一,絲毫沒有卑怯、服從的姿態。

  白倚軒笑了一聲,對方居然一句話也不反駁,難道不把她、把玄針、把香字殺法當一回事?

  艄公一哂,臉上皺紋密布,「我該當一回事嗎?」

  整個如夢賦中,除了賦主,除了與白倚軒齊名的那三人,就只有一人擁有不把她殺意放在心上的地位和資格。

  易手遮天顏無常,真是無巧不成書。

  「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你洩恨?」白倚軒莞爾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好一幅笑裡藏刀的美人圖畫。

  「儘管下手。」老艄公或者該說顏無常,沒有因為對方威脅而亂了手腳,依舊以自己的節奏擺盪扁舟,朝著越發明亮的出口前進。

  「嗖」的一聲,一根玄針沒入他手中的竹竿頂端。

  白倚軒身形微向前傾,指尖旋動第二根玄針。

  顏無常看也不看她,動作不停,扁舟終於駛出山腹,闖進環繞不見島的雲圍之中。

  雲霧蒸騰,四顧茫然,天光也為此黯淡幾分。

  白倚軒久居石室,早已習慣幽暗環境,此時天光受限雲霧阻礙,雖然稱不上明亮,仍比待在石室時光亮許多,忍不住瞇起了眼睛。

  不見天地久矣。

  顏無常一瞬也不瞬地望向雲霧遠方,稍稍改變了扁舟行駛方向,逆流而上。

  「我說過,儘管動手無妨。」他說道。

  白倚軒終於確定對方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動手,自然也不會率先出手自保了。她不快地收起了玄針,舉手向後一揮,滅了船頭燭燈。

  「如夢賦中,最忌自相殘殺,你以為我會順你心意,讓夢嫦君有藉口對我動手?」白倚軒悻悻然說道。

  頓了頓,她接著說道:「我與夢嫦君之間,只能算是小打小鬧;可是,要是我現在真忍不住打殘了你,接下來她肯定會趁此機會,與我不死不休……她那副長相下養出的蛇蠍心腸,我可是比誰都還要清楚。」

  「那是你們一脈的事情,與我無關。」顏無常還是那副啞嗓子。

  「也對,到頭來帳都該算夢嫦君身上。」白倚軒話鋒一轉,繼而說道:「那顏先生不如說說與有我有關的事情?」

  顏無常目光還在水霧間,緩聲說道:「桃李花信,媸妍肥瘦。」

  一為年齡,一為樣貌。

  「無所謂。」白倚軒想也不想。

  顏無常收回目光,居高臨下望著白倚軒,「那便隨我意。」

 

 

    §

 

 

  不久,扁舟總算駛出環繞不見島數十里的雲霧,顯露上下天光,兩岸青山。

  扁舟逆流而行,隨波起伏,撐船的卻不是那名年過知命的糟老頭,而是一位四十多歲、身穿粗布衣的中年男子。

  船首之處,更不見白倚軒蹤影,反而有一名十七、八歲,兩頰帶著點點雀斑的秀氣姑娘,伸手撥弄河水,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色衣裙,隨著峽間流風翩翩起舞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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