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月兒捧著藥湯回到房間時,房內之人早已醒來。那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,名喚慕無徵,身上穿著一件有些破損的黑衣,與乾淨明亮的屋內擺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慕無徵靜靜地坐在床上,雖然面向半開的窗口,雙眼卻沒有專注於此,更像在感受窗外的一切。清溪客棧一側鄰近蘇州城水道,仔細聆聽,可以清楚聽見河水緩緩流動,以及艄公擺渡時竹竿滑過河面的聲響。
聽見開門聲,慕無徵擺頭朝門口看去,目光並沒有精準地落在月兒身上,反而偏差了落在門旁的木架子。
月兒喚道:「慕哥哥,你怎麼不多休息些?」她關上房門,急忙走向前去。
慕無徵搖了搖頭,視線竟然無法跟上她的動作,顯然眼睛出了問題。
月兒來到床邊,拉了張椅子坐下,將藥湯遞到慕無徵身前。
慕無徵下意識伸手要去接,卻撲了個空,險些碰撞到月兒的手臂,打翻湯藥。月兒見狀,連忙伸手抓起對方的手,確認藥碗已經被他緊緊握住這才鬆開。
「謝謝。」慕無徵說道,也不管藥湯還冒著熱氣,一口飲盡。
月兒看著這一幕,感到有些寬心,又矛盾地浮現擔憂之色。
她猶豫了一會,終於說道:「慕哥哥,你的眼睛……?」
慕無徵抓著藥碗的手垂放腿上,平靜道:「比起一開始的一片漆黑,現如今已能看見些模模糊糊的畫面。」他頓了頓,自嘲道:「雖然還是連湯藥都接不住便是。」
月兒聞言,不經嘆了口氣。
慕無徵再度望向她,雖然目光還是有些偏了,笑著說道:「別擔心,很快就會好的……再一些時間吧。」
月兒低下頭,心忖道:月兒擔心的就是慕哥哥你的眼睛好了,又不顧傷勢了啊。
她是知道的,廚娘以為慕無徵的眼疾比身上的傷還要難以治癒,卻不知道這些都只是一時之傷罷了,早晚都會好的──嚴重的是慕無徵外表看不出得內傷,那遠比眼疾及刀劍傷來得沉重與複雜,只是被他刻意壓制下來罷了。
為何不肯等傷勢好轉,反而強行壓抑住呢?
月兒自慕無徵拜入《無痕劍》門下時,便相伴左右,又怎會猜不透他的心思?
兩百年前,無淵子與凌雲生於暮雲之巔一戰,當年兩大絕世劍招,《無痕劍》、《蒼雲變》似將分出高低。殊不知,最終結果卻是無淵子配劍斷折、凌雲生痼疾爆發,勝負懸而未決,延宕至今。
身為無淵子的當世傳人,慕無徵自當以此為志,誓言再戰暮雲,一分當年勝敗。為達此目的,慕無徵走上了與無淵子同樣的道路,以《無痕劍》挑戰天下,證明昔日不敗之劍,縱然經過兩百年洗鍊,依舊立於不敗之地!
此舉代價自當沉重。
慕無徵依靠不符合年齡的渾厚根基硬撐,經常勝了一場,緊接轉戰下一場,體內傷勢不得片刻喘息之機,反而越加嚴重,終於在一個月前,慕無徵戰勝霞姑後,下山途中,內傷突然爆發,整個人暈死過去。
月兒至今仍忘不了那一幕,如果不是她及時施救,恐怕世上早沒了慕無徵這人了。可即使如此,她的治療也僅僅是治標之法,無法根治他的問題。
也不知道是幸還不幸,與霞姑決戰中,慕無徵被《引霞篇》傷了雙眼,意外失明,這才暫時放慢了步伐。若非如此,月兒真不敢想像,他究竟藥害體內的傷勢累加到何種程度,才肯稍稍停下腳步,稍微放過自己?
或許該如廚娘想的,要是他的眼睛一輩子都不會好,也許才是好的……
「月兒。」慕無徵突然喚道。
月兒猛然抬頭,自沉溺的思緒中回過神來,詢問道:「慕哥哥,怎麼了?」
慕無徵靜默了一會,斷然道:「明日便出發吧。」顯然,他還是不肯輕易駐足停留。
「咦!這麼快?」月兒睜大眼睛,吃驚道:「慕哥哥的眼睛不是還需要時間恢復嗎?」雖然她不是專業於醫,可憑藉多年來研讀藥書的推斷,慕無徵的眼睛至少還要五、六天才能完全恢復,在此之前,為何不肯好好休息呢?
「雛鋒劍刃幾乎全毀,葬劍居一行能快則快。」慕無徵給出了解釋。他頓了頓,接著道:「更何況,我承襲《無痕劍》至今已有八年,依舊仍無法完全掌握,為此我必須累積更多經驗,否則將來對上《蒼雲變》傳人,又能有幾分勝算?」
「可是……」月兒張了張嘴,想要說些什麼,又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慕無徵搖了搖頭,安慰道:「如果妳是擔心我的雙眼,放心吧,如果真的遇上危險,不是還有月兒的眼睛能借我一用?」
聽到這話,著實令月兒感到高興,至少她的慕哥哥還是信得過她,願意將生命安危交付於她。可是換句話說,她的存在竟成了讓他不顧自身的理由,這不免使月兒心中產生矛盾。
然而,望著慕無徵平靜無懼的臉龐,回想他苦練《無痕劍》的緣由,月兒怎忍心拒絕?
掙扎許久,月兒終究點頭同意。
- Jan 06 Fri 2017 20:00
《擬把疏狂圖一劍 卷一 潛鋒勿用》第一章 月服與黑衣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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