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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夏蟬唧唧青山繞,蒙童琅琅搖晃腦。

  位於陌桑村東南角的私塾,先生陸華站在講台前,一手負在身後,一手捲握《三字經》,一字一句,帶領課堂上十二位八、九歲的山村孩童背誦經文。

  被喚來陪讀的月兒則是坐在講台一側,並未閒著,手中握著一根小楷筆,沾染朱墨,批改昨日陸華給學生派下的作業。

  這事情說不上個難字,費不了多少心神,只是月兒提筆圈注之間,還是走走停停,顯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
  不光是月兒,便是隨先生朗誦經文的孩童,聲音也較往前小上許多。

  原因無他,只因為一名與私塾氛圍顯得格格不入之人,漠然坐在課堂後方。

  慕無徵靠著粗泥牆,垂頭闔眼,看似睡著了,其實無比清醒,左手拇指輕輕摩娑木質劍柄,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麼。

  然而,不管他心裡想著什麼,他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。

  就算慕無徵只是坐在那裡,從頭到尾不發一語,仍是給這群年幼學童帶來不少心理壓力。

  他們或多或少都從家裡人口中得知,陌桑村裡有個奇怪的大哥哥,是常常替他們抄書的卓阿姨的學生,月兒姐姐的朋友,總是不理別人,整天就只知道練劍、闖江湖。

  村裡孩童心性單純,不明白練劍能做什麼,也不知道那座江湖到底在哪裡,卻實實切切的知道,爹娘不希望自己與坐在學堂後面的那人接近;現在那個陌生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私塾內,孩童想法簡單,難免害怕爹娘因此不開心……

  月兒自然明白,慕無徵是故意要來害這群孩子挨罵,而是為了請教陸華先生一個問題。

  一個令她憂心忡忡的問題。

  「請問陸先生,我該殺人嗎?」

  月兒眉頭微皺,毛筆懸在半空。她當然知道慕無徵這個問題從何而來。

  數天前,卓無豔與慕無徵回到磨墨齋時,慕無徵心境明顯有所變化,眼裡一掃先前陰霾,不再為洛陽唐府遭受的挫敗而迷惘。

  奈何人心複雜,當你想通了一件事,往往不一定是守得雲開見月明,指不定會有第二件、第三件令你茫然無措之事,湧現心海,糾纏不放。

  慕無徵在祠堂待了三天,確實重新堅定了握劍的勇氣,矢志了結兩百年前的未竟一戰。然而,這同時也無限放大了他一直視而不見的問題,直到不久之前藉由越子鉤之口說出,終於逼到眼前來、再也無法忽略的問題──江湖行走,殺人人殺。

  出道一年多來,慕無徵始終以「磨劍」說服自己,加上霞姑等人在意的,只是與《無痕劍》傳人一戰的機會,雙方終究沒有你死我活的理由。

  但是江湖漂泊,怎可能毫無風波攔阻,越子鉤便是那驚濤駭浪,浪潮方起,就險些讓慕無徵船毀人亡。

  往後劍決之路,這樣的風浪只會更多更強更致命,他到底要為殺與不殺下一個注解。

  所以慕無徵才會暫且擱下劍術,來訪私塾。

  他曾聽師父說過,儒家學問以人為本,既然是關於人的煩惱,想來陸華先生能夠給他一個明確答案才是。

  陸華並沒有立刻給他答案,反而要他在私塾等上幾日。

  於是慕無徵除了每日修練〈亡心訣〉,夯實根基,白天午後幾乎都待在私塾,等待陸華解答。

  太陽攀上了高處,時近午時,陸華讓孩童去跟月兒領取批好的作業,便散了學生,結束一日課程。

  陸華目送最後一位學生跑出門外,轉過身來,慕無徵已站在面前。

  慕無徵手中依然握著劍柄,低頭說道:「請先生賜教。」

  月兒悄悄站起身來,默默望著慕無徵。

  陸華沒有急於回答,反而問道:「這幾天聽我教書,可有聽出些什麼來?」

  慕無徵搖了搖頭,據實以告,「一個字也沒有聽進。」

  陸華沒有生氣,又問道:「你可知道,你師父為什麼要替我抄書?」

  「不曾問過師父。」慕無徵說道。

  陸華看向慕無徵手中劍柄,嘆了一口氣,緩緩說道:「既然你聽不進我的學問,又為什麼要問我?」

  慕無徵沉默。

  「你其實很清楚,這是病急亂投醫,你的問題根本無法從我身上得到解答,可你還是為此等了數日,為什麼?」陸華語氣一頓,接著說道:「因為你與你師父一個樣,總認為練劍是自己的事,不願意麻煩彼此,所以很多事情就不說、不做,總是在等待。我知道,這是你們師徒的相處模式,不是不好,卻是將這份師徒之情看得太過生份了。」

  陸華一手扶著講台,說道:「就算我的學問真能夠說出一個理所應當,可那又如何?紙上或許有江湖,畢竟不是你身處的江湖,兩座江湖仍是難以相通。所以,你與其向我尋求解答,不如去尋你師父,她才是能夠與你相通之人。」

  慕無徵依然不說話。

  「當我多嘴吧。」陸華拍了拍慕無徵肩膀,認真地說道:「你可曾想過,你師父為什麼最喜歡的一句話,是『師者,所以傳道、受業、解惑也』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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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三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