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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卓無艷再次睜開雙眼,已是兩個時辰後。
夏陽漸往丘陵之西投去,天地鍍上一層金黃色彩,眼看不久便要日落了。
此時地面傳來一陣震動,伴隨轟然聲響,鐵鏡石壁緩緩轉動,露出其後黑洞洞的入口。
慕無徵負手持劍,從中走了出來。
又是一陣聲響,石壁逆轉而回,重新封住入口,慕無徵也站到了卓無艷身前。
「師父。」他欠身說道,聲音略顯沙啞。
卓無艷長身而起,打量了徒弟一眼。
慕無徵在祠堂待了三日,未曾進食,兩頰自然消瘦不少,一身裝扮也不曾好好打理,乍看之下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,神情萎靡。
然而,當她望入他雙眼時候,便知實際情況並非如同表面那樣不堪入目。
慕無徵眼裡已無入村時的迷惘之色,反有一股銳利意念潛藏,蓄勢待發;令人欣慰,他似乎是正視了自己的困惑與心魔,而且重新堅定了未來將行之路。
「我帶了餅。」
卓無艷自己取了塊餅,將紙袋遞了出去。
慕無徵接過,說道:「謝師父。」
卓無艷抬頭看了看天色,說道:「時間尚早,陪師父走走?」
很多時候,當一個人說要走走,不一定是想走走。
「是。」
慕無徵明白師父另有想法,況且他也自有盤算,自然沒有拒絕。
兩人並肩而行,往樹林裡走去。
他們吃著手中冷硬的支公餅,一路無話,穿梭於樹林篩落的光影之間。
這平淡的景色,卻是師徒相處十年來最常出現的畫面。
彼此都在等待彼此開口。
彼此都在等待彼此行動。
旁人看來,這對師徒關係實在彆扭,看得令人萬分著急,忍不住想幫忙打破沉默,互推一把。可是,換一種角度來看,這種相處模式既然已經持續了十年,早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師徒倆最熟悉的交流方式。
畢竟等待不代表靜止,沉默也不代表結束。
所有的等待與沉默,只為了在最適合的時機,匯聚成一句話、一個動作。
如此便夠了。
師徒兩人沒有沿著來路回去,而是在中途偏離了路徑。
走了一段時間,前方豁然開朗,出現了一處相對平坦寬闊的草原。夕陽廣照,如茵草地染上一層金黃色彩,十分好看。
慕無徵在走出樹林前,揮劍斬下了兩條較為筆直、笛簫粗細的樹枝,持在手中。
師徒兩人站在草原間,任由餘暉落滿一身。
慕無徵轉身看向師父,將樹枝豎立在兩人之間。
「徒兒不才,向師父請戰。」他認真說道,眼底精芒閃爍。
卓無艷聽著這句毫無動搖的話語,難得露出一抹笑容。
「如此也好。」
說完,她拿起一截樹枝。
慕無徵拿起另一截樹枝,將雛鋒劍留在原處。
師徒相視一眼,錯身而過,各自來到草原一端。
他們回過身來,目光卻未落在彼此身上,而是盯著夕陽映照下的雛鋒劍。
樹枝倒持,雙膝微屈,壓低身形,師徒二人默契地擺開了《無痕劍》初式架式。
凝神靜意,等待時機。
忽爾風起。
雛鋒劍尖入土未深,徐風一來,長劍就此倒了下去。
長劍壓彎了嫩草,發出稀微之音。
微不足道的細音,喚來兩道急踏之聲,兩端人影已然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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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天闊在洗心迴廊上驚醒。
他大口喘著氣,意識有些混沌,顯然仍未徹底從兵戈怨念構築的幻境中緩過神來。
過了一會兒,他總算擺脫那股渾噩之感,伸手抹去額上大片汗水,扶著護欄站起。
楚天闊倚靠鄰近的柱子,平復呼吸,先是抬頭看向當空烈日,接著低頭凝視湖水中那抹若有似無的鏽紅色,以及湖底紛亂豎立的殘兵敗械。
他搖了搖頭,一股疲憊之感湧上心頭,忍不住心想自己究竟在葬劍居待了多久?
自從請託瀟湘谷的鍾青凜協助,取出了蘊養在赭石內部的「萬化鐵」,也就是那根黑不拉嘰、酷似燒火棍的短鐵棒,往後時日,他幾乎是在疲憊中度過每一天,完全喪失了時間概念,就連慕無徵與月兒的離開,也是偶然聽蝴蝶提起他才知曉。
為了讓劍居主人替他將萬化鐵鑄造成專屬兵器,楚天闊或是依照劍居主人指示,前往西山島各處挖取輔助鐵料;或是待在洗心迴廊,洗鍊心志;到了最近,甚至還要與兵使對練──當然了,杜鵑下手並沒有輕重可言,基本上都是他勉強撐持,最後換得一身傷疲。
不過,身傷心累俱是值得,前些時候劍居主人遣蝴蝶來告知他,兵器即完成在即,不過數日便能見到。
更何況,在洗心迴廊及杜鵑施加的雙重壓力下,他一身功力淬鍊得更加精純,武學上也有所精進,與初登島時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語。